说得出，听得见，写不来，这是方言土话里的很多词汇给人们的感觉。“褿”就是故乡土话里的这样一个词。

在故乡土话里，会“褿”的大多是与人体密切接触的东西，一是身上穿的衣服、头上戴的帽子、脚上穿的鞋子；二是炕上、床上用的卧具，比如身子底下铺的炕单、床单、卧单子、褥子，身上盖的毛巾被、被子，连带被子上的护单子，脑袋底下枕的枕巾、枕头套子。这是“褿”的大类。沙发套子、窗帘、门帘也会“褿”，属于“褿”的小类了。

近些年来，很多村子里的老宅闲置了下来。日子照样从门前走过，树叶照样从天空飘落，雨水照样洇湿了墙壁，间或坍圮了墙头的泥土。忽一日，有人打开了院门，在满眼的狼藉中走进屋子。长期封闭导致的霉味张牙舞爪地迎面扑来，塔灰蔓延在墙上随心所欲地绘一幅壮美的宇宙地图，雨渍在窗玻璃上咿咿呀呀地诉说着寂寞，窗台上积攒的尘埃足有铜钱厚，完全够欧阳修的母亲画荻教子用。看着这一切，来人会生出种种感慨，脑海中会浮现出无限词汇，但绝对没有“褿”。

根据《汉语大字典》，“褿”读为“cáo”，意思是“衣未及时浣洗”。故乡土话里，“褿”这个字，一贯用得非常本色：读音也是“cáo”，与“衣”有关、与“衣”同质的有资格“褿”，其他的，比如一座废弃的宅院、一段灰暗的心绪，都是没有资格“褿”的。

“褿”很悠久，悠久得连《说文》里都有它的户头；“褿”很普遍，普遍得故乡人都会用。“褿”，又很寂寞，寂寞到大家都用，却没有人关注，真是寂寞到大境界了！

让“褿”寂寞的是普通话。在普通话风卷残云、秋风扫落叶的裹挟下，方言土话丢城失地不堪一击。城镇上长大的孩子，在普通话的熏陶下，对故乡土话的掌握程度，不少已经进入这样一种尴尬境地：听得懂，说不来，写就不要提了。在农村长大的孩子或许情况要好一些，但也不会有太大起色吧：怕别人笑话土，千方百计地归顺普通话，这样的观念已经深深地扎根于很多故乡人（不管是孩子，还是大人）的心底了！

让“褿”寂寞的是基础教育。“我手写我口”，曾经是教育家、文学家们非常接地气的倡议。小学生从三年级就开始写作文了，有几个人在作文里运用过故乡土话里的词汇呢？一个“蒸”字概括了“蒸”“馏”“熥”，全然不顾加热时间长短不同、所需燃料多少各异的现实。简单倒是简单，准确早就丢到爪哇国里去了。从这一点上说，故乡土话一开始就输在了起跑线上，到后来的读初中、念高中、上大学，再想把故乡土话拾起来，堪比骆驼穿过针眼啊。

“褿”的寂寞就是故乡土话的寂寞，故乡土话的寂寞就是全国数以千计种方言的寂寞，全国方言的寂寞就是对“只有民族的，才是世界的”的绝佳讽刺。

也许，不久的将来，会有那么一天，我们的子孙打开方言研究资料，呜哩哇啦地发了一通音，然后告诉旁边的人：“故乡土话就这么说。”——季羡林就是这样向记者展示吐火罗语的读法的。

那时候，故乡土话究竟“褿”到什么程度，我们就不知道啦。

呵呵。

（作者单位：集团公司党委宣传部（新闻中心）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