阿恩见了阿维一面便订了婚。

阿维生得耐看，丹凤眼、瓜子脸、个头足有一米七，只是常年插秧的双手有些皴裂。阿恩一眼就看上了阿维，打心眼里觉得她是个过日子的好媳妇，相亲一回来就把婚事定了。

那年阿恩二十四，阿维十九。阿恩幽默而聪慧，模样一般，脑瓜却很机灵；阿维干活肯吃苦，漂亮却生就一副直肠子。俩人刚好互补。

阿维是家里的老大，底下有四个弟弟妹妹。订婚后，阿恩的母亲念及阿维兄弟姐妹多，在原定的彩礼上又主动加了二百块。他们依着上世纪八十年代的习俗，来了一场旅行婚礼。在首都，阿恩给阿维买了当时极为时髦的玉兰油，他想让阿维像广告里说的那样永远水灵灵的。

婚后，阿维主内，阿恩主外，小日子过得不紧不慢。阿维在娘家是插秧的好手，村里插秧谁也没她快。阿恩村里多是旱田，田里是绵延不断的苞米。阿维很快成了掰苞米的好手，宽大的苞米叶支楞楞地戳到脸上，阿维也不察觉。

一女一儿相继出生，给这个家庭带来欢乐的同时，生活的压力也随之而来。便宜的苞米不能满足这个小家庭的开销，阿维跟着阿恩去北京做买卖，起早贪黑挣了些钱。过年回家后看着成绩下滑的儿女，任凭外头挣多少钱，阿维也不忍心让娃娃成为留守儿童。

乡下的旱田广种薄收，光靠地里刨食连娃娃的学费都交不齐。阿维在家里照看儿女，阿恩干完农活就跑到隔壁村里当装卸工。活儿极其苦重，但能当天结算工钱。只要娃娃的学费有着落，自己受点苦算不了啥。

阿恩数着钱，估摸着交完学费后还能剩下大几十块，就跑到市里给阿维买了玉兰油。他想让阿维一直水灵灵的。

新世纪来了，女儿考上了南方的重点大学，儿子也考上了市里的重点高中。争气的儿女让阿维和阿恩的干劲儿更足了。

一个初秋的晌午，村里一个无儿无女的五保户去世了，需要土葬。刚从地里干活回来的阿恩好心去帮忙，不曾想正在挖掘的坟墓突然塌方，他瞬间被埋。待到众人刨出，他已经不省人事，脊柱也断成了两截。

正在和面的阿维听到消息，双手都来不及洗，鞋也来不及换，就往出事的地方跑。她没有哭天抢地，当下就决定租车带着阿恩去北京。七个小时的手术让阿恩保住了一条命，却瘫痪了。

家里的男人瘫在床上，日子还咋过？左邻右舍议论纷纷。可阿维偏不信这个邪，她的阿恩还会是那个能受苦会干活的男人。何况他们还有充满希望的一双儿女。阿维照顾好阿恩之余，开始学着拉犁牵牲口、播种撒肥料、锄地割谷子，像个男人般干活。不信命的她就像冬天里最后一根野草，在凛冽的寒风中坚挺着，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守着贫瘠的土地和卧病在床的阿恩。

在阿维的悉心照料下，大病初愈的阿恩逐渐有了力气，有一天竟然奇迹般地站了起来。他每天锻炼康复，不到三年就能够正常行走了。

不能干重活的阿恩想着干点苦轻的营生。看着国家惠及农村的各种政策，他出主意让阿维办了合作社，做起了走南闯北的苗木生意。阿维小心翼翼地照顾着他，一点重活也不让他干。阿恩负责最关键的业务商谈，阿维负责协调车辆、人员。每年清明节前后是夫妻俩最忙的时候，可他们坚信一家人为美好的未来奋斗是最幸福的。

转眼间孩子们都参加了工作，家里的苗木生意也越做越红火，这个险些支离破碎的家如凤凰涅槃般得以重生。

晨光从窗帘缝隙中偷偷溜进了屋，去往陕西府谷送货的阿维连夜坐车赶回了家。睡梦中，她似乎闻到了若有若无的饭香，伸个懒腰，揉揉眼，已经九点了。忽然，她听到阿恩扯着嗓子，用蹩脚的普通话喊道：“各位旅客请注意！各位旅客请注意！早餐已经为您准备好了，有花卷、鸡蛋、小米粥、小咸菜，有需要用餐的旅客请到餐厅用餐……”饭香和浓浓的乡音穿过厨房来到卧室。阿维笑了。

这一年，阿恩五十九，阿维五十四。

（作者单位：销售公司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