年，是一个结束，又是一个开始。日复一日，年复一年，一年才去，一年又启。年从开始到结束，本来是一段漫长的岁月，但在单调的重复里，人渐渐变得麻木，感觉这一天与前一天并没什么不同，这一年与上一年也无多少区别。因而觉得，一年好似一天，简直就是眨眼间的事。

可是年从结束到开始才真正是眨眼间的事。只待除夕的钟声一响，天开新岁月，人改旧乾坤，昨日已成旧岁，今朝早是新春。

说起过年，过的便是这辞旧迎新的一刻。可这一刻，无论如何都太过短暂，承载不起那么多深长的期盼和那么多甜美的心愿。为此，人们把年过成了一个盛大而漫长的节日。

一进腊月，年味便隐隐淡淡地飘来。好像出嫁的新娘子已坐了花轿一路迤逦而来，人的心完全地泡在了喜悦的等待之中，突突乱跳，一时不知该如何迎接她似的。五豆腊八二十三，心里这么细细数着，从前那些慢慢吞吞好像总也熬不完的日子，陡然间加快了步子，拉不住拽不回似的向前奔着跑着笑着跳着，好像再站不住脚就会一下子碰到年的鼻子尖上。

每个人都紧张起来，无论是在心里，还是在手头上。集市上，去了一趟又一趟，买回新的碗筷，买回莲藕香烛，买回二斤瓜子一条子猪肉，买回新衣新袜，买回年画窗花。水缸里的水已挑满，馒头已新蒸了几笼屉。屋里屋外、院里院外都被收拾一新，院子里晾衣绳上搭满洗过的衣单被罩。连小孩子也被招呼到跟前，帮着拉风箱，学着搓麻花，扶着梯子贴春联，耐着性子去剁饺子馅。最后，还不忘理个发，洗个澡，把自己从头到脚打理一番。忙完这些，年真的到了眼睫毛上，眼神早被春晚勾去。守着电视机，看兴高采烈的人们像花朵一样涌出，七个隆咚锵咚锵，把个热闹和喜庆的劲儿直泼洒出荧屏，溢满小屋。

子时一到，鞭炮齐鸣，整个村庄都沸腾起来。人的所有所谓烦恼忧愁都碎成了纸屑，所有所谓美好幸福都在夜空次第盛放。年的节日，才刚刚开始。人们真像娶回了新媳妇，娶回了红红火火的好日子。初一拜年，大街小巷，车如流水马如龙，男女老少，一身新衣新帽，满面春风桃花。初二回娘家，满街花衣如潮，个个喜上眉梢。这喜乐一直持续到元宵节，家家门前大红灯笼高高挂起，人们或赏花灯放焰火，或踩高跷划旱船，或扭秧歌打腰鼓，又给春节的热闹添了一把火。这把火要烧过正月二十或二十五，有些地方过了天仓节，才能渐渐熄灭。甚至，到了二月二龙抬头的日子，人们才终于从年里走出来，心满意足地奔向春天的田野，开始又一年的劳作。

这些，便都是从前的年味。

如今，过年跟过日子一般，如流水，浅浅淡淡，没了滋味；美酒佳肴，不必等；新衣新鞋，不用盼；想念的人，打开手机就能看见；好听的曲好看的戏早听了看了千百遍。年，叫人少了许多念想，也不再那样隆重。总感觉，它可以更热闹更持久更特别一些，实际上，春晚还没有结束，人就已经有些寡然无味了。

有几年，我还特意买了鞭炮和烟花，以孩子的名义，带她去放，其实是想要重温远去的年味，找回丢失的童心。但孩子常常表现得心不在焉，兴味索然，甚至连一点感兴趣的样子也不舍得装出来。我便每每很受伤。过年，如此红火喜庆令人激动振奋的节日，除了压岁钱，似乎再没什么能勾起她的兴致了。而我，也再找不回曾经的年味儿。

其实，我所怀念的过年，也不单单是美好。不单单是枕边的新鞋子、大人给的压岁钱，不单单是一手拈香一手捏着鞭炮去放，不单单是无忧无虑，满世界乱跑，不单单是一家人围着火锅吃饭的热闹。也有期望未达的失落，也有忽然长大的茫然，也有热闹之后的清冷，也有年年岁岁花相似人不同的感伤。但从前的年，像从前的日子一样，总是叫人难忘，因那从前的年里所记载的都是我们欢聚一堂患难与共的时光。

而如今，好像再没有那样的翘首以待了，也没有那样很小很容易就得到的满足了，甚至到了年根上，还是等不来记忆中的那份怦然心动。何况，阳历年早过了，人会觉得新的一年早就开始了。再过一个农历年，只是多走一个形式罢了。

但在怀旧的人来看，元旦才是那个形式，正月初一才是最有味最正统最让人魂牵梦萦的年，是那个无论走了多远都要回来，回不来也要道一声平安的年。如果非要打个比方，元旦至多算是订亲，春节才是那个张灯结彩敲锣打鼓喜气盈门明媒正娶的好日子。虽然，年味儿淡去很多，但我们依然能在举国欢庆万家团圆时序更迭之时，满含热泪许下心愿。这心愿不必全部实现，但美好已在心间。

（作者单位：汾西矿业贺西矿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