三十多年前，我在县城高中苦读。暑期在学校参加补习，借住在城北湾里村的表姐家。村庄被成片的莲塘包围，夜晚，窗外一片蛙鸣，一片星空。我躺在蚊帐里，一边茫然地思考人生，一边咬牙切齿地追杀入侵的蚊虫，内心充盈着孤寂与纷扰，整夜间总是觉得没有入睡就醒了过来。

学业毫无起色就算了，视觉年龄还明显大于生理年龄。我曾追问母亲自己缘何长得朴素低调。母亲停顿了片刻，平静地说：“怀你时，我身体状况差，物质条件所限。那时在农村下乡，营养跟不上，你才生得这般瘦小。”母亲似乎有些歉疚地抚摸着我的头，接着说：“你生下时体格小，所以小名里便有了‘小’字。”我点点头，心绪算平静下来。在成长的历程中，虽然我粗糙的外表下，存有一颗细腻的心，但很多时候，我为自己过剩的敏感和自卑而感到羞愧。

不过，母亲给了我属鼠的属相，诸多心结常常说过很快便淡忘了。我的心智与体魄在亲人们善意的庇护下，一天天茁壮成长。母亲总用严肃而认真的表情，探问一个敏感又害羞的话题：“熬到你将来大了，娶了媳妇，保管能沾上你的光？”这个社会命题，长久在我幼小的心头打转，我隐约感觉到“媳妇”定是与母亲存有某种“天敌”关系。这种不确定性，这样的问话，实则关乎儿子如何选边站队才是母亲问话的核心。时光如梭，我等来了母亲的暮年。到底沾没沾上光，母亲闭口不谈，仿佛当年表过决心的儿子已失散多年。

夜晚，父母安静地坐在沙发上，看着电视中演绎着人世的云卷云舒。两位白发老人如同顶着两座富士山。原本梦想我该左脚北大，右脚清华，结果却两脚一滑，就回广胜寺上班了。母亲露出空洞的只剩一颗门牙的牙床，冲我一笑，说：“一辈子，狗屎一样，铲都铲不走！”我不动声色，我脸皮的厚度已足以抵御母亲各种维度的心理攻击。

与母亲年轻时相比，现在的她真是判若两人。她以前总是果敢地说：“人这一辈子要明白，人越是做事果断，不服就干，越有人欣赏你，没人敢随便欺负你！”

初夏的夜，小高层的住所里，母亲服下一片高血压药，卧室虚掩的门缝间便传出轻微的鼾声。

我安静地站在窗前，凝望广胜寺漫天的繁星。

（作者单位：山西焦化电仪自动化部）